自从父亲卧床以来，几乎不曾笑过，但就在昨天下午，父亲笑了，虽然只是“嘿”地一声，但那分明是从心底里透出的，这一笑，让我感觉好温馨，好幸福。
父亲今年82岁了，他做事一贯雷厉风行，退休后还热心乡村的公益事业，是个闲不住的人。但几年前的一次脑血栓让他的行动渐渐不便，特别是近几个月身体每况愈下，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人料理了。母亲是急性子、嘴硬心软的人，做到烦心时候免不了要斥责父亲。无私无畏的父亲一辈子最怕的就是麻烦别人，而现在每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他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我们体谅父母的难处，想请保姆来帮忙，母亲却坚决不要，她宁愿这样怨着忧着却不愿假手于人。平时诸如吃饭、喝水等事情母亲一个人能忙活，但像梳洗这样的事情却得几个人合作才能完成。大哥远在重庆，二哥经常出门做生意，大多数是三哥帮着母亲料理，我们三姐妹想帮忙但父亲不答应，记得有一次父亲想小便姐姐跑过去扶他，都被他叫嚷着轰开了。
父亲节那天，我和妹妹各自买了礼物一起回娘家，望着因卧床而憔悴的父亲和日夜操劳而哀怨的母亲，我们感到什么礼物都不太重要的。母亲喃喃地说父亲都两天没有洗澡了，哦，我们可以帮父亲洗澡的，只是父亲能答应吗？我说出了自己的意思，母亲犹豫着，转而看父亲，父亲也沉默着。我和妹妹再次请求，最后母亲问父亲：“想不想洗澡？”父亲搔搔肚皮，低声说要……
从父亲节那天，我们姐妹才开始帮父亲梳洗。最初我们都有点手忙脚乱，但慢慢地就熟练了。现在，我把帮父亲洗澡当成了一门功课，一门躬身践行、颐养心性的功课。
昨天下午我和妹妹照例又去了。这次去得早了点，见母亲正要喂父亲吃饭，我忙接替过来让母亲休息。父亲没有牙齿，每喂进一口他的嘴巴就努力地翕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下，然后再喂进一口……一碗饭要喂好长的时间。当父亲张开嘴巴含进一口饭时，我就开心地表扬他“好样的”，母亲则怕耽误太长时间就催促父亲吃快点，我们呵呵地说笑，而父亲总是静默着。
吃完饭让父亲稍事休息，妈妈就忙着去放热水准备为父亲洗澡。于是，我和妹妹又开始默契配合，扶起父亲慢慢走出屋子。从屋里到门口，短短的十几步，我们却走得好费劲，特别是过门槛时更是捏了一把汗。我们搀着父亲在门槛前站定，父亲努力地抬起右脚，我们顺势用力再搀高一点，才把父亲的左脚也提了过来。每次迈过门槛，我的心里总有一阵小小的喜悦。
父亲在门口椅上坐稳后，我们母女三人就一起忙碌起来。先帮父亲脱下上衣，捧点水拍拍他的前胸让他适应一下水温，然后我帮他洗脸，眼睛、鼻子、耳朵，每个部位细细清洗，滴上洗发水打泡泡，冲洗，擦干。再打上香皂帮他搓洗。父亲一般是安静地坐着，但有时候他也不满意，如后背要多搓一下，脚趾别刷洗，别太用力擦……父亲还蛮挑剔的，我们呵呵答应着，不时调整手法，心里暗笑着，莫非父亲知道我们把他当“国宝”啦！清洗完毕我和妹妹再一次合力把父亲搀进屋里，当父亲坐在椅子上休息时，我和妹妹都不自觉地舒口气，相视会心而笑。
这时妹妹和母亲忙着拖地洗衣服，我则拿起木梳子帮父亲梳头发，他习惯地要接过去自己再梳几下。父亲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用右手梳头了，我曾经鼓励他换左手梳，他听话地试了一下，不如右手顺畅，以后再叫他用左手他都不做了。看着父亲怡然地坐着，我有意逗他说说话，就问：“洗完澡感觉是不是很舒爽？”
爸爸侧起头看了我一下，哦，父亲的眼睛比往常明亮了！只见他“嘿”地笑了一下，轻轻地说“是的”。
这一笑接近无声，这一句“是的”接近含糊，但我分明感到了父亲心里的满足和快乐。母亲忙低声补充着，别看你父亲不说话，其实他心里还明镜似的，你们姐妹来的时候说说笑笑逗他乐，他心里受用着。母亲还坦承，说她平时料理得累了，没有给父亲好脸色，更不用说去逗他开心了。看着母亲真诚地自我检讨起来，我也来个自我批评，我确实很愧疚，虽然我也很想孝顺父母，以前基本只是嘴上哄哄，物质表示，真正躬身俯首伺候长亲却几乎没有，就说现在，其实也只是客串一下，做得少所以才不嫌累呢。母亲忙说她和父亲都很满足了，还交代我们以后别老是买东西去。
说话间父亲发话了：“不早了，你们回家去吧。”哦，父亲从来就知道“赶”我们。我和妹妹连声答应我们这就回去。回头我对母亲说：“妈，辛苦你了。你也要保重自己，千万别因为想洁净而累着自己。知道你有时候很烦，但我们要接受现实，把无奈的日子平和过。老伴老伴，老来有伴毕竟就是幸福啊！”母亲孩子般地点点头，催促我们赶紧回去。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回味着父亲的笑容，感觉好幸福，好舒心，就连夏日的熏风都是那样清爽！父亲笑了！我们敬重的父亲笑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选择父母健康快乐，但有些事情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父亲老了，老得像孩子一样了，很惭愧我们却不能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他，就只能珍惜每一个团聚的晨昏，尽量让父亲多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