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第四折还是长生殿，还是唐明皇和杨贵妃，还是当年的你侬我侬笑眼千千。还是她的霓裳羽衣，还是他一如既往的意乱情迷，还是不被人待见地有风吹过，秋梦无痕，梧桐树，三更雨，空阶滴到明。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一个男人怀念自己曾经最爱的女人，发髻、花黄、流苏一一清晰如昨，唯独忘记了三尺白绫出自自己之手。
程蝶衣会很羡慕杨贵妃，却无关这个叫玉环的女子得天独厚的性别。虞姬拔剑自刎，风华定格乌江，如同项羽千世轮回依然记得楚歌剑舞，霓裳羽衣亦当之无愧霸占明皇七窍两房。
极盛而止，无时衰败，梦露的不老传说不外如此。
一个女人于男人的最高荣誉亦不外如此吧，有人记得好过万世堙没，一张画像胜却满脸皱纹。
元稹怀念韦从，唯将长夜终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陆游追忆唐婉，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一生阔达的苏轼也未能免俗，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他们想念的无一不是曾经得到而终究未能白头齐眉的女子，女子不存于世存于心，存于一幅画像，一幅记忆里经过反复艺术加工后的画像。
想来好笑，《莺莺传》的张生也会标榜自己的痴情。韦从如若不死，不外乎也是崔莺莺的结局。一个在妻子病重时分也不忘沾花惹草的男人许不了未来，只许得了纸上谈兵。
同样，一个为家庭抛弃青梅竹马结发妻子的男人又好得到哪去呢，如若80岁的唐婉果真于沈园再度惊鸿照影来，活在红酥手时代的陆游只怕也只会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吧。
程蝶衣恨段小楼几十年后赤裸相对时的那句对不起，他宁愿活在当年的回忆里，那段他以为段小楼什么都不知道的回忆。
就像段小楼随着年岁淡忘了文革时期两人的互揭伤疤咄咄以对，活在记忆里的不是程蝶衣，只是他以为，他认为的小豆子。
那些写哀悼诗词的男人亦然，唐明皇终究没有断子绝孙，元稹陆游终究更喜新人笑。
旧人没有变成蚊子血，偶尔拿出来晒晒太阳。
去掉霉渍，加上香料，于是男人们说，我们开始怀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