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台可安好？
——一切都好，贤弟勿念。
对于萧乾，十二年，我始终说不清，这个女子在我生命中的位置和份量。
一
萧乾与我，算是世交，父辈是几十年的旧友。然而初中之前，我并不认识她，只是听得父亲提起，萧叔叔有个小我一岁的伶俐女儿，成绩很好。
刚入学时，老师点名，点至萧乾，一个清脆的女声，老师愣了一下，这样男儿气的名字居然是个女生，便循声抬眼，却又愣了一下，这哪里是个女生！短发，圆脸，大眼浓眉。老师疑虑，便又点一声，这次，所有人真真切切地听到这个小子脆梨般的应答声。
她的确是成绩很好，我们班是学校的重点班，她是前三名。她上课抢着发言，也总是博得满堂彩；她似乎颇有才气，每一次习作都是范文；她爱看武侠，总是与一帮男生畅言快意恩仇；她是班干部，干起事来干净利索，在老师同学那里都颇有人缘。然而我看不惯这张扬。
或许是因了父亲这一层关系，她似乎觉得与我亲厚些。
她坐前排，有时会突然转过头来冲我开心一笑，彼时我太过内向木讷，连上课发言都颤抖，这笑往往令我猝不及防，顿然脸热心跳，扯动嘴角算作回应，便立时正襟危坐，不禁干咳一声以为遮掩。
她从不以为意。
她怎么能算作女子？我总是暗自测度，便嘲笑自己如此懦弱无用，这一笑便是什么大事似的。
初二，班上开始将我与钟雨涵传的沸沸扬扬，大概是因为那时我开始与她同任数学科代表，一起收发作业，一起帮老师点卷子之类，我太沉默刻板，忽然与同一女生连连同进同出，不免惹了非议。
彼时萧乾开始换到我的后座，我成了她笑谈江湖意气侠骨柔肠的听者，她常狠狠拍我的肩膀，穆大哥，小弟这厢有礼了，听闻大哥前日少林藏经阁一役，只身对阵四大高手，小弟是佩服得紧哪！我也双手抱拳，顺着她的腔调，贤弟过奖，岂敢岂敢。
她也时常拿雨涵开玩笑：雨涵算是一等一的好女子，你当携剑伴红颜，远走四方，本侠已然批准，学不用上了，书不用读了，练习不用做了，走人吧。她声音并不大，然而我看到，雨涵低头一笑，微微脸红。我开始心跳。
我渐渐发现，雨涵是喜欢我的，一群女生谈天说地时，大家拿我玩笑她，她并不避讳。有次别人说，穆川啊，数学好就怎么了，大家做题都用铅笔，他偏偏是圆珠笔。雨涵羞涩一笑，他比较爱用钢笔吧？大家开始大笑，连这都知道啊？唯独萧乾，很正经地肯定道，这倒是，他是爱用钢笔。大家立时兴味索然。
然而事情也就到此为止，我承认，雨涵是个美丽姑娘，聪明慧智，成绩出色。只是那个时候，在重点中学重点班级，日日题海书山的包围竞争中，在所有同学有心无心的流言蜚语里，她终究不敢。我更不敢。只是当我转过身和萧乾说话时，总看到雨涵偷偷瞄过来，我也扫过去，然后相视一笑，仅此而已。
二
毕业之后雨涵去了另外的学校，我与萧乾又分到一班。
对于雨涵，我渐渐忘记。薄如蝉翼的爱慕早淹没在题海中，我只是在静得睡不着的夜，偶尔会想起微泛潮红的笑靥，想起数作业时不小心碰她手时触电般的颤栗。
萧乾微微收敛了些，学理科对她而言有些吃力，我渐渐超过了她。我们的座位并不近，也未有多少交流，只是这个小子未曾改她的劣根性，时常转过头呲牙咧嘴地向我笑，三年过去，我早习惯了这问候方式，便做个鬼脸回应她。我太放心她了，走到哪，都是个男人，干净利索地搞定自己的事，全班男生都是她兄弟。我也习惯了她打招呼的独特用语——
兄台可安好？
一切都好，贤弟勿念。我顺着她的江湖腔回答。
上大学后，与雨涵，初也有联系，只是后来听闻她已有男友，我也再不好打扰，陈年的话早已说开，便说好友亦无妨，却也是疏于联络。
却时常收到萧乾的短信，天冷，兄加衣。或者是，久不见，兄可好？诸如此类的简短问候，便也偶尔打个电话过去，天上地下地扯一番。
后来，我也有了女友，短信给萧乾，你有嫂子了。萧乾立时回信，极好极好，有人照料兄长，小弟可算放心了。我暗想，这小子，你几时给我操过心。
再后来，我与女友分手，萧乾并不知晓，问候我时，我回，我很好，只是你还缺个嫂子。萧乾又立时回，无妨，大丈夫何患无妻。
与萧乾打电话发信息，早成了习惯。她就是我兄弟。
一年前高中同学聚会，久别重逢，不停举杯。萧乾酒量并不好，意气豪爽却不减当年，早就头重脚轻站立不稳，还端着白酒走过来，兄台，与我再撞一盅，不醉不归。我拿开她酒，她重重倒在我身上，起不来，我找安静处坐下，让她靠着我睡，她身子软绵绵的，我不自觉伸手揽住她肩，看她胸脯起伏，立时闭上双眼，不敢逼视。她竟突然抓住我手，不停呢喃，穆??????
结束后，大家同去唱歌，包厢灯光昏黄，她酒醒了一半，却并不唱歌，只是安静地坐着，懒懒倚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比原来清瘦了，发也长了，明灭的灯火里，竟有几分楚楚的姿容。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大概我也喝多了。
次日又见她，早开始与同学嬉笑商议去爬山的事宜，一点未变。
昨晚我定是喝多了。
三
毕业后我开始工作，待遇不错，也还算稳定。而萧乾依然在打拼，她考各种证书，考研，读书，上课，写稿，做志愿者，奔波于多所大学。
她并不顺利，经历大大小小的失败。
给我短信，兄台，今日读书，得好诗一句。不与你说。哈哈。
兄台，考试已败北，勿挂念，人生路远山重，我又欣赏到这弯路上的独特景致，畅快得紧那。
兄台，天冷加衣。
我不禁莞尔。
这个女子，我怕一生都难以绕开。
我大概从未喜欢她，只是忍不住挂念，若那一天没有人称我兄台，我会突然感到寂寞冷清。
但我大概又是喜欢她的，或许是初时让我怦然心动的微笑，或许是她拍我肩膀喊我兄台的高谈阔论，或许是她如此自然不带雕饰地肯定雨涵我爱用钢笔的话语，或许是她兄台可安好的问候，或许是聚会上她酒醉后的吹气如兰。
她待我，大概就是兄长，大概果真倾心，我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