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着日子过年

数着日子过年

无核区散文2025-07-01 11:38:46
记忆停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湘北山区。
我的父亲,一位三十多岁的山里篾匠。
父亲一年四季腰里束着一条黑布做的围腰。篾刀和篾片是他打发春夏秋冬四季时光的两件道具。
腊月了,要过年了。父亲用焦急的心情焐热冰冷、僵硬的篾刀,用不安的思绪驱赶着篾片在他的怀里激情地舞蹈。实在受不住寒冷的地气对双脚的冷冻后,父亲搓着冰冷、僵硬的双手来到火塘边。这时,我就会听到父亲的自言自语:“今天二十三,明天二十四,后天二十五……只剩七天了!我要赶完这批篾货送到收购站,还要上山砍柴,打豆腐,请裁缝……唉,大年三十下午只怕还要上山砍点柴……”
父亲这些话说给谁听呢?火塘边有母亲,有我们四姊妹,火塘中有呼呼欢叫的火苗子。父亲是说给母亲听吧?可母亲体弱多病,父亲是知道的;父亲是说给我们四姊妹听吧?可我们四姊妹年幼无知,父亲也是知道的;父亲是说给火苗子听吧?可火苗子要延续呼呼的欢唱还必须等待着父亲的柴火“供给”,父亲更是知道的。哦,我知道了,父亲那是说给他自己听的,父亲由于心里盛不下那些因年关逼近而生出的紧张,就情不自禁地自己说给自己听了。
我那时不知道“超支”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到年终生产队核算时,父亲不能从生产队领回来一分钱。穿着破烂的黑棉袄、束着破烂的黑围腰、穿着破烂的黑布鞋的父亲,虽然抡起篾刀让篾片在他怀里跳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舞蹈,可母亲的体弱多病,我们四姊妹的年幼无力,还是让父亲一年又一年只能饱尝“超支”的苦味。
再“超支”,年还是要过。于是,在每年的年关时节,父亲便用焦急焐热篾刀,在不安的思绪中一边揪住时光的尾巴匆匆赶着做不完的活计一边一遍遍历数着那年底所剩无几的日子:“离大年三十只有几天空了!我明天要……后天要……大后天要……”
我那时是多么的无知与自私啊!我竟然毫不顾及父亲内心的焦急,我竟然在用我的那股怎么也控制不住的激情一遍又一遍地历数着年底的日子:“今天二十五,明天二十六,后天二十七,……唉,还有四天才过年!”我一边踮起脚尖翘首远望大年三十的辉煌,一边和同伴们唱着童谣扯着日子的脑袋把日子往前面赶:“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大猪肉;二十七,莫着急;二十八,杀鸡鸭;二十九,样样有;……”在我的心里,我只憧憬那些属于我的美事:大年三十穿新衣,放鞭炮,吃年饭,辞年,守岁……
时光像流水一样在岁月的河床中流过二十多年后,我到了父亲那时的年龄,我的女儿到了当年我做孩子时的年纪。
我虽不像父亲那时一样忙完春夏秋冬忙来个“超支”的结果,但我也像父亲那时一样在焦急不安中一遍遍历数着年底有限的日子:“今天二十三,明天二十四,……只有六天空了!我明天要……后天要……大后天要……”在这年底有限的日子里,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了断:上街购物,送年礼,分压岁钱,打扫卫生……
女儿也像我当年一样无知与自私:她居然半点也体味不到她老爸的忙碌与杂乱,只顾和她那帮玩伴一道掰着小手指翘首期盼大年三十的富有与繁华:“今天二十五,明天二十六……嘿嘿,还有四天就有了红灯笼、压岁钱啰……”
比照我的忙碌与女儿的欢欣,我陷入了沉思。
小时侯,父亲说:“离大年三十只有几天空了!我明天要……后天要……大后天要……”那时侯大年三十经常下雪,吃过年饭后,父亲还要冒雪上山砍柴。我却不同。我是扳着手指头数着:“明天二十八,后天二十九,大后天就是大年三十哪!明天快快过!后天快快过!我要大后天快快来!大后天一来,我就穿新衣,放鞭炮啦!”父亲数着大年三十前的空闲,那是因为他还有许多办不完的事情要办,我数着大年三十前的光阴,那是因为我期盼着大年三十的热闹与喜气,父亲的数是窘迫的,我的数是急迫的,父亲的窘迫中包含着许多的无奈,我的急迫中飞扬着止不住的渴求。到如今,我年已不惑,我说着与父亲相同的话了:“离大年三十只有几天空了!我明天要……后天要……大后天要……”我也用父亲那时的窘迫心情数着大年三十前的日子。于是,我明白了:等到你用窘迫的心情数着日子过年时,你便失去了孩提时数着日子过年的激情和渴盼。数着日子激情难抑那是因为肩上没有生活的重担体会不到生活的压力,数着日子窘迫紧张那是因为肩上承载了太多的责任。纯真、幼稚地激情漫溢时体会不到艰辛与压力,窘迫、紧张地挑着生活的重担时便告别了童真和幼稚。
中年的父亲在穷困与窘迫中数着日子过年,孩提的我在憧憬与期盼中数着日子过年;中年的我在匆忙与杂乱中数着日子过年,幼小的女儿在喜悦与兴奋中数着日子过年。
我想起了一句熟语:“小孩望过年,大人望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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