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枪响，子弹擦着陈强的耳朵根子，一头扎在了大春大腿根内侧，大春突然觉得自己里胯像是被狗嘴撕去了一块肉，剜心的疼。
这是解放前在河北省定边县的一次歌舞剧慰问演出，戏台搭建在军营里的一片空地上。陈强扮演黄世仁，演到情深处，自己也分不清谁是黄世仁谁是陈强；看戏是一些刚刚集训回来的解放军官兵。看到动情处，有一名生来仿佛就是苦大仇深的战士，入戏入得太深，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名普通观众，竟然端起手中上了膛的步枪对着黄世仁的光脑袋扣动了扳机，幸亏坐在他身边的排长反应及时，用手往外推压了一把战士抬起的枪管，观众和演员一片哗然。
北风那个吹
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飘
年来到……
四十年前，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那台小的不能再小的电视机旁，一边包饺子，准备吃年夜饭，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歌舞剧《白毛女》。
那个时候，谦谦只有十来岁，他双手托腮正爬在奶奶的腿上，后扬着两只小腿看得入神，不经意间，被父亲在屁股给了一巴掌，有你这样看电视的……坐起来，坐端正了……
挨了一把掌的谦谦嚎啕大哭起来，过大年嚎啕大哭不吉利，过大年打孩子也不应该……奶奶没有责怪儿子不应该打人，也没有哄劝孙子不要哭，而是讲起了一个小时候，发生在自己村子里的一桩事儿。
有个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喜儿，当时她跟奶奶差不多大小，后来长大了到了谈论嫁的年岁，她跟村里一户穷得吃了一顿没下顿，整天饿得摔倒八跤的穷人家的后生好上了。可是家里人不同意，说那么个讨吃鬼、妨主货将来能有啥出息。后来就把喜儿嫁给了村子里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嫁过去以后，婆家人知道喜儿曾经有过相好的，婆婆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对喜儿的言行举止百般刁难，丈夫更是醋意大发，时不时的拳脚相加。时间长了，喜儿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和虐待，时不时地往娘家跑，后来娘家人也不待见她了。那么小的一个村子能去哪儿呢？就在喜儿四处游荡的时候，发现了离村十里地的地方，有一座破庙，就安住进了破庙里，逢年过节的时候，就偷吃点供品，平时就靠挨门乞怜，更多的时候，是到地里挖野菜充饥，实在饿得不行，就手里拿一根干树枝围着破庙打田鼠吃。时间长了，衣裳破烂，面枯肌瘦，蓬头垢面，因为吃不上盐，久而久之，连头发都白了，没有一点人样子。村子里的人也都叫她白发仙姑。奶奶说到这里指指电视屏幕上手里拿一根干树枝，白发披肩，立着一只脚尖正在转圆圈的白毛女说和她一个样儿。
奶奶，那后来呢？谦谦已经止住了哭声，忍不住好奇地问。
后来，后来只能是到处游荡，专门吓唬那些个不好好听大人话的孩子，这时父亲也插言道。
后来……奶奶没搭理儿子插话，而是继续说，喜儿成了白发仙姑之后，还是到处乱跑，跑着跑着有好长一段时间，人们见不着她了，各种样的说法都有，等再次见到她的时候，见她怀里抱着一个还在吃奶的小男孩。
门神门神骑红马
贴在了门上守住家
门神门神扛大刀
大鬼小鬼进不来
——饺子包得差不多了，该到下锅煮的时候了，《白毛女》才演了不到一半。
奶奶，那再后来呢？谦谦实在是忍得难受，他想在吃下第一个饺子之前，知道这个故事的全部。
再后来就没啥意思了……奶奶说，奶奶也嫁到别的村儿了，后来只是听老一辈的人们说，和喜儿好上了的那个穷后生回来了，他看喜儿被嫁到财主家后，就一气之下跑出去当了兵，回来的时候，就跟现在这个人一样，奶奶指着屏幕上，一手搀着喜儿，一手胳膊肘朝里，挺胸向前的大春说，不一样的是听说这个后生，在打仗的时候，被枪子打掉了一颗卵子。
奶奶，什么是卵子……谦谦看着奶奶的眼睛问。
什么卵子，别听你奶奶哄你了，卵子就是蛋子，蛋子就是……父亲也有些说不清了，就急着说，快吃饺子吧，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来了！
不么！这个时候，谦谦反到是硬了起来，我想听故事的结尾，奶奶，你讲啊……
故事的结尾就是：那个像大春一样挎着王八盒子的穷后生，拿着枪跑进财主家，把那个老财主和他的儿子，也就是喜儿的男人，砰，砰……两枪全给崩了，然后高高兴兴地领着喜儿回家吃饺子去了。
那喜儿怀里的那个小男孩儿呢？谦谦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还用再问哩？这个时候，父亲也被天真的儿子逗笑了，那个小男孩就是你罢！

二〇一五年三月二十九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