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人站在深秋的风里，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三年了，她没有出过远门，就算是逛一天街，都从来没有过。她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她相信上帝一定不会忘记怜惜一颗母亲的心，会给她的孩子一个奇迹。
三年来，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离开襁褓，学会走路，学会说话，欢笑着进了幼儿园，她的心一次次颤栗在深夜的寒风中难以自抑。泪水湿了夜，连着枕芯，冰凉。
三年前，孩子出生难产，医院的病情证明无情地写着“脑瘫”。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把心碎留在昨天，醒来后一切都是假的。然而，医院鲜红的公章就在眼前，那血一样的圆圈时刻提醒着她，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三年来，她带着孩子，足迹踏遍了省城的各大医院，也踏遍了荒郊的乡野小店，专家也好，江湖郎中也罢，他们都只是变着法子掏空了她口袋里寥寥无几的钱，并没有让孩子像他们说的一样康复起来。
（二）
喧闹的火车车厢里，早已座无虚席，地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承载着游子回家过年的欢乐。寒冬的风在这熙攘的人群中褪去了刺骨的外衣，车厢因为呼吸而变得温暖。
女人夹在人群中，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透过车窗，看到了远处的一对母女，手拉手奔跑在寒风里，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女人知道，他们一定是欢笑的，因为孩子的脚步在蹦跳。
这是女人做梦都在祈盼的场景，一股酸涩从心底直抵眼眶。她连忙移开视线，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她不能让眼泪在这个时候流下来，因为女儿正在怀里静静地看着她，还没有睡着。何况，还有周围拥挤的人，她害怕他们专注地观察他们母女，这样的眼光，虽然没有恶意，但还是一次次洞伤了她的心，因为，那好奇中含着怜悯的眼光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女儿是与众不同的。
“宝宝，睡吧！妈妈抱着你。”女人解开外衣，用一角裹住孩子，把她更紧地搂在怀里。
4岁的孩子看着妈妈，微微笑了笑，把头深深缩进妈妈的棉衣，一会就甜甜地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女儿，想想这一路的奔波，女人的心又一次剧烈地翻腾起来。
快过年了，人们都忙着往家赶，而女人却忙着往外走，因为她听丈夫的同事说，在相隔万里的一个小村庄，或许有女儿康复的希望。当年，医生给她的孩子开出了令人绝望的病情证明——脑积水，就是在那治好的。
女人虽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出发，即使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可是，上苍总是在关键的时候跟她开出痛心的玩笑，她去迟了。那医病的老人在一个月前死了。
女人哭了，泪水决堤而下。她的撕心裂肺惊吓了女儿，她哇哇地大哭着，一边含糊地叫着“妈妈”，一边蹒跚着走过去，抱住女人如枯草般颤抖在寒风里的瘦弱双肩。
村里人纷纷驻足观望，一位老人颤抖着伸出枯树一样的手，轻轻拂过女人的脸：“孩子，天无绝人之路，会好起来的”。
女人趴在老人的肩头，嚎啕大哭。四年了，她深深压抑着心底的泪，怕自己会脆弱在眼泪里找不到前行的勇气。今天，她再也无法控制，这位陌生老人的肩头，成了她温暖的暂靠港湾。她太累了，再也无力伪装坚强。
终于，寒风风干了女人的泪，却也再一次冻伤了女人的心。但不管女人的心有多寒冷，她都必须迎风前行，她的坚强是女儿最大的依靠。四年以来，她不厌其烦的“教导”，已经让女儿学会了简单的话语，蹒跚的走路。
她擦干泪，整理好受伤的心，微笑着跟陌生老人告别，带着女儿踏上了这辆回家的列车。一起带回来的，还有那一大包中药。是已逝老人医学院毕业的儿媳开的，她愿意相信“真传”的说法，就算是试试，她也要心疼着去做。
（三）
女人从学校接回女儿，在女儿吃饭时，突然发现头发覆盖着的额头上有一块淤痕。女人细细询问女儿，可女儿最终还是没说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女人觉得，事实绝对不是女儿说的那样，黑板怎么会把额头撞成那样呢。
女人放下碗筷，来到了女儿的同学家，她要打听女儿是怎么受的伤。她不相信是小伙伴们所为，因为，女儿的老师面对一年级的小朋友交代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善待女儿，不许任何同学欺负她，甚至连要给走路不灵便的女儿主动让路的话都交代了。可她实在想不明白，如果真如女儿所说，那她的头怎么会撞在了那么高的黑板上。
几分钟后，女人从女儿的同学家出来了，她慢慢地绕过公路，静静地走上一条田间小路。
夕阳映照着田里秋收后的杂草，晚风过处，零散分布的杂草显得越发瑟缩了。
秋，已经凉了。
女人在田间徘徊了很久，很久，只到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如那落山的夕阳，不会再有太大的涟漪了，她才慢慢地走回了家。
丈夫一脸急切，为了解女儿受伤的真相，更为她的迟迟不归。尽管她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平复了心情，但当她说出女儿是摔倒在厕所里受的伤时，她还是哽咽了。
她是知道那个厕所的，平地上一字排开的蹲坑，因为都是小学生，所以大小便不入坑的事是寻常，有时候进去，连放脚的地方都要选很久。
她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很多人捂着鼻子进去，捂着鼻子出来的厕所，女儿是以怎样的姿势摔倒在里边。如果她的女儿不生病，走路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样灵便，又怎么会有这样可怜的遭遇。
女儿的同学很清楚地告诉她，女儿的脚摔进了蹲坑，是老师帮忙弄干净的靴子。因为是小孩子，那同学没能告诉她为什么又会摔伤了额头。她在头脑里想了无数摔倒的姿势，她也实在无法想象出脚进了蹲坑、额头着地的摔法。或许，更切切地说，是她拒绝想。
女人清楚地记得，女儿5岁时，摔倒了还没法自己站起来。
有一次，女人跟丈夫在家里做晚饭，孩子到邻居家玩。过了很久，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女儿满脸泪水坐在地上，身后是一条长长的印记，女人一下子明白了，女儿是用屁股挪回来的。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女人突然想到了秋后的孔乙己。女人一把抱起女儿，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过脸庞，心就那样活活地被刺伤，生生地疼。
如今，女儿8岁了，在女人和丈夫竭尽全力的“教导”中，已经能用零散的语言基本表达自己的意思，就算前后不连贯，但他们夫妇是听得懂的。最令他们欣慰的是，女儿还能背诵一些简单的诗歌，学习一些简单的汉字，尽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