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凌晨一点多时回到北湾这座城市。北湾的夜风如我所熟悉地吹着，挂在榕树上的霓虹灯已经灭了，可这并不影响大排挡生意的红火。在这座海边小城里，永远不会给人沉闷和颓废的感觉，她永远都是那么的活泼泼的，就像那些生猛海鲜一样。
如果阿秧在，她会同意我的看法吗?我知道，我和阿秧都爱着这座城市。我想象着我们一起坐在一家大排挡里吃饭，阿秧说，哥，再去要一盘螃蟹吧!阿秧一定是要那么说的，她喜欢吃那些被煮成嫣红的螃蟹，虽然每次吃完她都会有轻微的过敏，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脸上有一两处红斑，它们会在大约半个小时后自然消失。不仔细看的话，旁人都看不出来，因为阿秧的皮肤有点黑，那是典型北湾城女孩的皮肤色。
阿秧的眼睛也黑，睫毛很长，很美。我一直认为那是自小吃海鱼的原因。北湾人的眼睛有一种灵动的神采，是其他地方的人们所不及的。即便是黯淡了，也隐含着微妙的生气。小时候的阿秧喜欢吃鱼的眼珠子，她说，哥，夹鱼眼子，阿秧要吃。
长成少女的阿秧不再吃鱼眼珠了，她偏爱吃螃蟹。所以，那晚当我从很远的地方回到北湾，当晚风把大排挡里海鲜的气味吹起来时，我想起了阿秧，小时候的阿秧和少女时候的阿秧。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我的妹妹阿秧都是个漂亮的女孩。她有一头天然的卷发，特别是搭在额上的那些很是可爱。小时候的她很调皮，常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一裤腿都是泥巴。小时候的阿秧很聪明，家里的天井里有她栽的各种颜色的太阳花。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小时候的阿秧很勇敢，她会大胆地问养花的人们要花的种子，她仰着头问，请给我一株凤仙花，好吗?
是的，我的妹妹阿秧是一个喜欢养花的如花般美丽的女孩。她曾经种过一棵昙花，当花要开的那晚，阿秧搬了张小木凳子坐着守在昙花前面，打着呵欠等待花开。她说，哥，要是有相机该多好，我们可以在它开的时候把它拍下来!
当时我们的家境并不富裕，相机只是一种梦想而已。十二三岁时候的阿秧有时还要穿妈妈年轻时穿的衣服，那时她念初中。她喜欢那件妈妈给她改过的粉红格子的衬衣，胸前是一排透明的玛瑙纽扣。现在想起那时阿秧的样子，有点瘦弱，她的粉红格子的衬衣让她像一株凤仙花。
隔壁的人家种了很多凤仙花，有时他们要清除掉一些老的。阿秧从街口的垃圾堆里捡回过那些老的凤仙花，小心翼翼地种养它们，让它们发出新芽儿，再开出粉色的花。
五年前当我第一次从外乡回家的时候，我和父母还有妹妹到海边的大排挡去吃了海鲜，阿秧吃完螃蟹后依旧像以往一样有些过敏，脸上有小小的红斑。
北湾是个四季如春的城市，大部分的季节都有清澈明亮的阳光。北湾是个美丽如画的城市，有湛蓝的天空和开满紫荆花的树。17岁的阿秧的头发在阳光下褶褶生辉，那是青春的颜色。她说，哥，下次你回来，我请你吃海鲜。我知道，她在寄希望于她的年度奖学金。
我想上辈子自己一定欠妹妹些什么，这一辈子我再也没能吃到阿秧请我的海鲜。
阿秧说要给一些花换大点的花盆，她骑了自行车去买盆子，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从小养大的那些花。车倒了，花盆碎在马路上。
我一直想知道我的妹妹阿秧在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时所听到的是不是花盆碎裂的声音，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我想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我想起那个等待花开的女孩曾经问过我，哥，你听到昙花开放的声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