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豁达的人说：即使死神敲门，叫我们明天走，今天也要好好活下去！

一
我曾经距离死亡很近，简直可以说就是零距离。当我的手握住了那根带电的钢管的一刹那，我就是握住了死。我拼命的挣扎，竭力想要让自己的手和钢管分离，但只是感觉到越挣扎粘得越紧，我清楚的记得我在失去知觉之前，心里还在重复说着这样一句话：“我就这样死去了，我就这样死去了……”很有些心有不甘，死不冥目的意思。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我躺在离那根钢管二、三米远的一个盛满了水的浴缸里，全身湿透了。从失去知觉到醒来的那一刻，中间过了多长时间，我到现在也弄不清楚，反正我在这之间是死过去了。我怎样作垂死的挣扎都挣脱不开那根带电的钢管，最后到底是谁把我们分开的呢？我至今也仍然是一头雾水。可能是我这人太可恶，连阎王也讨厌我，不要我，就一脚把我踢开的吧。
二
阴阳殊途，生死永隔，
没有人从阴间那边过来，告诉我们阴间里的事情，
我有幸算是个去了又来的人。
但倘若有人要我谈谈对阴间的观感，我只能如实回答说：阴间就是一团漆黑，或者说，阴间就是一片空白。因为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有关那边的事我也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死了的人不会开口谈死亡。
我还活着，哪会真正懂得死亡呢！
三
一个外号叫“阔嘴”的死刑犯就睡在我隔壁铺上。对这样的人，我始终怀有敬畏和好奇之心。我忍不住问他，你就快要死了，现在心里是怎样想的呢？
他扭转头，不理我。
这显然是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
死刑犯并不能等同于死人，他还活着，他对死亡的了解一点也不会比我们多。
四
来不及恐惧也来不及遗憾的突然的死亡，在一瞬间就把我们还给了永恒的黑暗。这可能是最好的死亡方式。但象阔嘴这样被强行规定了长度的生死之间的路，是不是就特别难捱特别难走呢？
我经过观察，得出的结论是，突然的死亡和预期的死亡并无本质的不同。
五
我和阔嘴在监狱里朝夕相处了三个多月。他平日里能吃能睡，神情淡定，加上他那高大的身躯和一部浓密的络腮胡子，外表就很有些视死如归的好汉派头。他为人和善，沉默寡言，从不会因为自己反正就要死了，而胡作非为，破灌子破摔，他自觉遵守牢里一切明的和暗的规章规矩。所以大家也都在“吃”的头等大事上，给他一些心照不暄的照顾。
遭受过牢狱之灾的人都知道，在中国，坐牢就是挨饿。“吃”在监狱里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像“阔嘴”这样一个从乡下来的没有任何接济的人犯，更是好像永远都没有能够吃饱的时候。所以，“阔嘴”案件的经办警察，每次提审“阔嘴”都用好酒好菜招待他，他也就吃了人家的嘴软，吃一回就吐露一段真实的案情，直到罪行累积相加到足以杀头的程度为止。
大家时常取笑他，说他是一个典型的好吃不要命，饿极了不怕死的人！
对这些并无恶意的嘲讽，他一笑置之，并不争辩。
可我知道，饥饿有时真的比死亡更可怕。
开饭时，给他加一个豆泡，他会眉开眼笑，那津津有味的吃象，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死之将至的人，我如果再挟一块五花肉放到他碗里，他就真的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而欣喜若狂了。
豆泡烧肉，就曾经真实的好吃到了这种程度！
有一天清晨，天还未大亮，大家睡得正香，我忽然醒来，发现他正蹲在墙角偷吃一个桃酥饼。这在牢里，就是犯了大忌，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件。他当时脸都敝红了，爬到铺上来悄声对我说：“实在对不起，昨晚失眠，一宿未睡，太饿了”。我侧转身，不吭声。如果我嚷起来，捉贼捉脏，他满嘴的桃酥还没能完全咽下去，那他所有的道行都将毁于一旦。牢里的人，个个翻脸比翻书都快，他肯定会被大伙儿打个半死的，而且还将按惯例并罚他三天不准吃饭。
我继续装睡。
上帝要我们爱所有人，是因为我们所有人一生下来都有一个注定要死的结局，这个无可避免的结局把我们所有人变成了在劫难逃的难兄难弟。人世间的一切磕磕碰碰和纷争，都可以理解为是一场游戏，天样大的事情，天样大的仇恨，到时都要归于无，都是等于零。
我很庆幸，我当时能够一声不吭的装睡。如果我为一个小小的桃酥而掀起一场要命的风波，我会悔断肠子的。
相处久了，我知道了，阔嘴并不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他是一个和大家一样贪生怕死的人。
当大家都去了放风间放风，他一个人留在仓房里的时候，他拿出他妻子的照片，反复地仔细地端详，总也看不够，看着看着，他就悄悄的泪流满面了。
那照片他给我看过，那是一个文静秀气的乡下女人。
有牵挂，就有对生的贪恋。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视死如归的人。
只有实在活不下去，非死不可而放弃挣扎的人。
当最后的时刻来临，我们才知道死亡的脚步有多么沉重。那个秋天的早晨，牢门訇然开启。死神呼叫着“阔嘴”的名字，我们光着身子，穿着裤衩全体起立，眼泪在我们的眼眶里打转，我们默无声息的为他送行。
当他就要跨出牢门的时候，有人哭喊了一声：“一路走好啊，阔嘴！”
他才像是从梦中醒来，突然停下了脚步，双手死死抓住牢门，嚎啕大哭起来。
这牢门就变成了真实的生死之门。
六
我们都知道自己会死，但又都觉得死离我们很遥远，遥远的让我们时常忘记了死。我们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就是不肯想到死。死刑犯也和我们一样，在铁门铁窗内，在规定的时限内，他也有很多事情要想，想前想后想吃想喝想女人，也同样忙得没空想到死。这是一种人所共有的天性。因了这样的天性，我们才得以做到，即使死神叫我们明天走，我们今天也要好好活。因了这样的天性，“阔嘴”兄弟也才得以做到，即使死神在敲门，也且先等我不畏艰险、聚精会神、吃完桃酥饼了再说。
我们活着，我们很忙，没空想到死。
七
我们在空烟壳上钻三个洞，插上三根点燃的香烟，当着是香火，并把卫生纸当冥纸放在一个破脸盆里烧，就用这种土法上马的方式来祭奠刚刚离去的“阔嘴”兄弟，祝愿他在回老家的路上能一路走好。
八
我们的老家是母亲的子宫。如果去阴间真象是回老家，那阴间的样式就该是由胎宫、羊水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