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与弹子球

老牛与弹子球

衔弦小说2025-07-04 10:23:49
最后一次看见父亲从茅屋棚里牵出老牛的情景是在五年前开春的日子。那时还不是陌上花开蝴蝶纷飞的盎然景象,只是鲜有几条柳枝抽出新绿,稀稀落落的在有些微凉的风里摇曳,显得十分的悲戚。那年夏天,我在庭院的屋檐下
最后一次看见父亲从茅屋棚里牵出老牛的情景是在五年前开春的日子。那时还不是陌上花开蝴蝶纷飞的盎然景象,只是鲜有几条柳枝抽出新绿,稀稀落落的在有些微凉的风里摇曳,显得十分的悲戚。
那年夏天,我在庭院的屋檐下玩耍,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哞”的牛叫声,接着便看见父亲用粗糙的手攥着缰绳拉扯着一头有气无力的老牛走了进来。四月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我瞅了瞅面前的牲畜又看了看笑容可掬的父亲,然后继续回到台阶上玩着手里的弹子球。我没有再看眼前的父亲,我记得他前几天说会买一头年轻力壮的牛来耕田,而现在我却对他的做法有那么一点儿失望。
“宝儿,咱们家今年耕田就靠它了,你要好好喂它啊。”说完这句话,他有些得意的笑了声便将老牛拴在茅草棚里,然后进屋喝茶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偏偏要牵回一头老牛,以至于当时年少无知的我不晓得父亲的处境,便在他和母亲的战火中将不具有代表意义的反票投给了持反对意见的母亲。母亲回到家的时候并未注意到茅草棚子里的新成员,我依旧在台阶上玩着五光十色的玻璃球然后抬头看了看东北方向暗下来的天空,心想这个初夏的第一场雨就要降临了。
如我所料,母亲在被告知这件事后非常的生气,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我便将手里的玻璃球悉数装进裤兜里,然后趴在窗台下边细细地听着。起初母亲是好言好语的劝说,然后便是一无是处的指责,到最后是歇斯底里的怒吼,期间夹杂着杯盘的碎裂声和桌椅的撞击声,令我疑惑的是一向大男子主义的父亲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最终母亲的哭声在屋子里开始回荡起来,伴随着骤然降落的倾盆大雨逐渐变得尖锐而刺耳。我觉得索然无味便回了屋子,将那些花花绿绿的弹子球扔在了装有我所有宝贝的铁盒子里,然后一如往常那样昏睡了过去。
在以后的日子里,父亲和母亲开始进行着一段很长时间的冷战,他们彼此谁也不搭理谁,就连话也不多说一句,期间有什么非要商量的也要拉我当传话筒把想要讲的说给对方听。渐渐地,我喜欢上了这种类似游戏的对话方式,便希望他们每天都可以以这样的方式交流,那么就不会出现我每次想要听他们讲话的时候被人呵斥着“大人讲话,小孩子听什么听“之类的话。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长久,至少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可是没过几天他们之间便开始出现了转机。四月中旬便是南方水稻的种植时节,家家户户开始牵引着自家的牲口在田间劳作起来,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场景在那段日子里体现的分外真切。也许是因为当时我的年纪尚小,所以落得清闲自在,一边在稻田边上玩耍一边看着父亲和母亲挽着裤脚淌在浑浊的泥水里耕犁。不知什么原因,我们自家的进程总是比别人家的要快的多,父亲得意的把这个结果归结为老牛的辛勤,母亲的脸上也在那几日开始有了笑意。后来我才知晓那也许是老牛对父亲仁爱之心最实质的报答,渐渐地也对老牛有了些好感。
结束了插秧的工作,父亲便将每天放牛的任务交给了我,他咧着嘴笑着对我说这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不以为然,但还是每天早上从父亲的手里接过缰绳,牵着老牛走在杂草丛生的路旁,它低头咀嚼着绿草,我依旧在路旁玩我的弹子球。后来回忆起这段时光的时候总是觉得童年唯一拥有的除了花花绿绿的玻璃球外,就是日夜陪伴我的老牛了。也慢慢的在这种相处中一点一点的对老牛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依赖感,总觉得童年少了它就不再觉得那是一段质朴而温馨的时光了。
就这样一直到五年前的开春,老牛毕竟是老牛,再强健的体力也是会随着时间消失殆尽的。我看着父亲那段时间为了老牛的病情在乡镇两地不断奔波很是心疼,所有的兽医不约而同的得出了几乎相同的结论,那就是它已经老了,勉强撑了这么多年已经实属不易了。这对当时的我们来说不亚于一场灾难,特别是父亲,仿佛在被告知的当天夜里便匆匆白了两鬓。母亲那几日也没有做饭的心情,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
后来从母亲的嘴里得知,当初之所以买这头老牛是因为父亲恰巧路过村子旁边的屠宰场时,在那几头待杀的牛中他一眼看出从老牛的眼神里流露出的难过,不禁产生了恻隐之心便毫不犹豫的将老牛买了下来。我开始回想起当初父亲牵着老牛站在庭院里对着我笑的情形,我恍然明白那笑不仅仅只是笑,还有一种被理解被支持的渴望夹杂在里面。可是我和母亲在他最需要理解和支持的时候,在我们中间残忍的划上了一道永远抹不掉的楚河汉界。
直到屠宰场的车子开在家门口,父亲才从恍惚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我走去牛棚去牵老牛的时候被父亲叫住,“宝儿,你去招呼人,牛我来牵。”我没有说话,然后在庭院里招呼屠宰场里的买家。记忆里,那是最后一次看见父亲牵着老牛走出来,佝偻的背影让我有种时光飞逝的错觉。我们看着老牛被几个人弄上了车厢,在关门的一刹那第一次从老牛的眼里看到了当初父亲看到的神情,迷离而又悲戚。
我看着站在门口的父亲,手里夹着烟,目不转睛的望着车子消失的路口喃喃自语,声音细小而清晰——“老牛、老牛”。然后,我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些藏在铁盒子里的孤单的弹子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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